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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本分,做事认真”,是他留给后人的箴言
时间:2023-07-03 作者:蓝海莲 来源:复旦大学

百年复旦,星空璀璨

有一颗星始终闪耀着温暖的光

那便是著名历史学家、

历史地理学家邹逸麟先生

作为第二代历史地理学者中

影响最大的学者

他一生治学严谨,成果丰硕

在黄河史、运河史、

历史环境变迁等领域成就卓越

更是谦和的长者、真正的绅士

知识分子的楷模

邹逸麟先生逝世三周年纪念

暨新时代历史地理学科建设研讨会

昨天起在复旦大学举行

斯人已去,风骨犹存

“做人本分,做事认真”

是先生留给后人永远的精神财富


邹逸麟先生


  小切口做大文章 


邹先生逝世三周年之际,《邹逸麟先生遗著两种》面世。



《历史上黄河河道变迁》《安阳历史地理》两份遗稿,是2021年邹先生的学生和亲属在整理邹逸麟先生遗物时发现的。与复旦大学史地所商量且征得家属同意后,复旦大学出版社决定出版先生这两份遗稿,并委托邹先生弟子、复旦大学史地所教授杨伟兵、段伟整理。



“先生手稿条理井然,文字缜密,用功细微,乃禹贡学问至极之楷模,令后学感动。”翻阅校对老师密密麻麻的手写稿,杨伟兵感触颇深。

黄河史,是邹逸麟开创并投入毕生心血的研究领域。《安阳历史地理》是先生生前就想要出版,此前只因手稿未能找到而耽搁;而《历史上黄河河道变迁》这本小书,有无重要价值?

杨伟兵细读后,得到了确定的答案:“黄河历史上比较大的改道共有21次,邹先生在书中也写过,但没有一次像这份手稿一样,按时间顺序将每次改道的情况都考证得极为详细,史料用得极好,与此同时又阐释了这些改道对中国东部水环境产生的影响。”

大气磅礴,深刻精微——在杨伟兵看来,研历史环境变迁和地理沿革领域里,将“大学”与“小学”、自然与人文完美结合,是邹先生学术上的最大特点。

实际上,邹逸麟集中研究的黄河史、运河史以及其对历史时期环境变迁的研究,都源于重大集体项目需求。虽是“奉命之作”,但他却说:“不是就事论事、完成任务交差,而是做个有心人,在完成编绘历史地图任务的同时,开始关注、思考与历史地理发展相关的社会动态、环境变迁等因素,并逐步深入下去、扩展开来,慢慢形成了自己独创的、完整的学术观点。”

他曾将这一方法概括为“小题大做,墨迹战术”——从小问题做起,往深处着手,将研究课题“像墨迹一样化开去”,一步一个脚印,日渐形成一个方面。在邹逸麟身体力行的实践中,这也逐渐成为他传授给年轻学者的治史门径。


1956年山东大学毕业照(后排左七为邹逸麟)


从1993年起,邹逸麟连续十五年担任全国政协委员,这让他将目光投向书斋之外。基于学术研究,他曾提交过诸多关于环境保护、西部开发、可持续发展的提案,积极建言献策——他认为历史地理学研究从不是一门“小学,而具有明显的现实意义,其终极目标应该是假借历史经验,帮助人类活动适应自然环境的变化,为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境界服务。

“ 

邹老师常说,历史地理这门学科一定是经世致用的。研究问题就是为了服务现实、服务国家。

段伟说,邹先生一生做了许多大项目,帮助解决国家一系列重大疑难问题。他曾跟随邹逸麟一起编撰《清史·地理志》。“先生教导我们,对边疆的研究一定要扎实,写出来的内容,要为历史和现实负责。”


我们搞历史地理学的学者

心里就是踏实


治学六十载,邹逸麟的学术生涯却是“偶然”启幕的。在回忆录中,他清晰记得1957年1月23日——这天是他跟随谭其骧先生开始进行历史地图编绘的日子。


谭其骧(左)与邹逸麟


谭其骧先生是中国当代历史地理学科的奠基人之一,其主编的《中国历史地理图集》是新中国成立后最重要的历史学成果之一,在学界被称为“谭图”。1956年底,借调在京主持重编改绘杨守敬《历代舆地图》的谭其骧要返回复旦大学,需要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派两名助手协助,邹逸麟与同侪王文楚就这般辗转来到复旦,随谭先生走入了历史地理学科领域。


1987年1月,谭其骧题字赠邹逸麟


此前,邹逸麟并不了解历史地理学是一门什么样的学问,谭其骧就从最基础的知识教他,查资料、抄表格,手把手学徒式地带教,把邹逸麟带进了历史地理学的大门。直到1992年谭先生离世,两人的师生之谊持续了35年。谭先生对学术的认真严谨,为人的实事求是,都传承至邹先生身上。


1970年代后期,谭其骧与历史地理研究室同事研究《中国历史地图集》修订(左起吴应寿、谭其骧、邹逸麟、王文楚、周维衍)


和谭先生一样,邹逸麟把大量时间奉献给了集体项目。他将自己一生工作低调地总结为两本地图集、三种工具书、四本专业教材。两本地图集分别为《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历史地图集》;三种工具书是《中国历史大辞典·历史地理分册》《辞海·历史地理分册》《中国大百科全书》的历史地理条目;专业教材有《中国历史地理概述》《中国历史自然地理》《中国历史人文地理》《黄淮海平原历史地理》。其中,《黄淮海平原历史地理》一书,在1995年获得国家教委首届人文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至今仍是高校历史地理学科的教科书。地图集和工具书是集体性的大项目,专业教材则是学科建设的基础工作。

“从邹先生的著作种类就可以察觉到他对于整个学科发展的责任感和格局观。虽然他和我们许多人同处一个学术时期,但他的角色,是历史地理学科整体性的建设者。”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历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唐晓峰说。

无论是集体项目还是个人著述,邹逸麟十年如一日,俯首耕耘,不急不躁。他说:


搞历史地理,学术面比较窄,有兴趣的人也比较少,但它的研究是比较扎实的,走一步是一步。所以,历史地理学的研究是传世的,是永久性的人类科研成果,我们搞历史地理学的学者,心里就是踏实。


1986年8月与复旦大学史地所同仁在甘肃考察丝绸之路(左起:葛剑雄、郑宝恒、赵永复、钱林书、邹逸麟、杨正泰、王文楚、郁越祖)


1982年,复旦成立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谭其骧任所长,邹逸麟任副所长。4年后,邹逸麟接替谭其骧,任第二任所长。执掌10年,邹逸麟对复旦史地学科乃至整个中国历史地理学发展起到了承先启后的重要作用。注重学术传承、以其具有亲和力的方式处世论事,邹逸麟成为历史地理学界最优秀的学术组织者。复旦史地所也在这一时期异军突起、人才辈出。


在历史学界,过去谈到我们这个单位,就会说那是画地图的。所以,我一直强调,地图定要画,但不能一辈子画,也不能只会画地图……我们所在全国最有威望的学科是沿革地理,这是创始人谭先生传下来的,但不能几十下来,只有沿革地理一个权威学科吧!


基于深厚的研究与思考,邹逸麟将历史地理学定义为“研究历史时期地理环境变化和发展的学科”,全方位拓展了历史地理学科定义,使得中国历史地理学学科体系与研究模式更加成熟、规范。


2012,南京,《中国运河志》项目启动仪式暨专家会


“老实本分”

是他对学生的最高评价


生活中的邹逸麟先生,仪表总是整齐挺括,一丝不苟,永远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令人如沐春风。这不仅因他从小家境优渥,更与他的家庭教育有关。

“他每次找人谈话,哪怕是我们学生,都是先彬彬有礼询问是否方便,然后主动到对方办公室。”段伟记得。在复旦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姚大力看来,“这不是由于他故意‘深藏不露’,只因为他的为人底色就是那样平易近人”。

正是这份谦和,总能将一群人凝聚团结在一起。也是这份谦和,蕴含着一种不依不饶的坚韧。


(学术如此艰辛)为什么还要写?因为只有这一刻,才是我想要的生活。邀游史海,穿越书林,让我暂时忘却喧嚣难解的无常;每当在历史文献中寻觅到有价值的史料线索,心底暗生的一丝成就感才让我感受到生命的真正意义。


从邹逸麟的这段话中,可见这位为中国历史地理学奉献毕生心力的学者,对学术热爱之深。

邹逸麟深知,历史地理学这个学科在中国比较冷门,正因冷门,则更需要沉下心来,有“甘坐冷板凳”的决心。他教育后辈,历史地理绝不是一门可以讨巧的学问,这个学问甚至不需要太多聪明才智,但必须要踏踏实实坐得住。实际上,他也从不认为自己天资聪颖。

“邹先生欣赏一个学生,就会夸他‘老实’,‘本分’,‘认真’。”杨伟兵笑言,这大概是邹老师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

邹逸麟本人培养的研究生并不算多,加上博士后,也只有31人,但其中绝大多数都已成为各高校学术带头人和学术骨干。因其教学成果突出,2001年,邹逸麟先生被授予上海市育才奖。


邹逸麟先生晚年工作照之一


“邹老师有句话,叫严师出高徒,而不是名师出高徒。”邹逸麟指导的第一位博士生、复旦大学史地所教授王振忠印象中,绝大多数时刻,邹逸麟对谁都和颜悦色,但一牵扯到做学问,就一点儿也不马虎。曾有学生在邹逸麟面前叫苦喊累,先生总微笑着说:“事情总归是要做好的!”

2005年,70岁,邹逸麟仍笔耕不辍。段伟来到复旦史地所做博士后,发现这位老先生除了开会或是因事外出,几乎每天都来办公室或资料室,一坐就是一整天,心里很是敬佩:“从先生当时的年龄来讲,他完全不需要这样,但他还是日日坚持,可见其用功程度。”

2008年,73岁,邹逸麟正式退休,此后仍主持几个国家级项目,甚至每年发表的文章比学生还多。《清史•地理志》这套80万字的大部头,从2005年开始编纂到2016年8月,方才基本完工。期间,他带领学生专门前往台湾查阅资料、实地考察,每天乘坐两个多小时的大巴往返于住处和台北故宫博物院。文献和实地互证,是他对做学问的坚持。


2010年3月-4月率课题组成员赴台北故宫博物院查阅档案,修改《清史·地理志》(国家清史纂修工程项目)(左起为华林甫、杨伟兵、邹逸麟、段伟)


2019年,85岁,邹逸麟依旧心怀学术,尤其牵挂《中国历史地图集》的修行工作。“我一直有这个心愿,八册图出版有三十几年了,《辞海》是10年修订一次,《中国历史地图集》这么大的工程,30年修订一次完全是应该的。”只可惜,这件想做的事,最终没来得及做成。

回望一生,邹逸麟的总结,如他的学术一样朴素平实:


学术上的成功没什么诀窍,就是认真地去做一桩桩事体。我们小时候受的教育是只管耕耘,不问收获;做学问就是这样,你不要想每桩事体对我有什么好处再做,这桩事体对我写什么论文有效再做,这是错误的,许多收获都是在你不知不觉中产生的。做每桩事体都要花工夫,这点要相信,只要你工夫花下去,必有成就。


今日之学人,如何做学问,如何做人?当我们仰望星空,这个温润而坚定的声音,总会穿越时空,久久回响。


邹逸麟先生逝世三周年纪念暨新时代历史地理学科建设学术研讨会合影




邹逸麟,复旦大学首席教授,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和历史学家,第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三、四届历史学科评议组成员,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1935年8月3日生于上海,1956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历史学系,同年秋分配至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1957年随谭其骧先生回上海参加《中国历史地图集》编纂工作。历任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复旦大学历史学博士后流动站站长、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主任、《历史地理》主编、中国地方志指导小组成员、上海市地方史志学会会长、《辞海》副主编。曾任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员会委员、中国民主同盟上海市委员会副主委。2001年获上海市育才奖。2016年获上海市第十三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学术贡献奖。2020年6月19日逝世。